[天下3同人]岁岁平安(萧逸云中心,3)

三、

 

萧逸云五岁。
五岁的萧逸云身边有一个的小朋友,手中有一把小风车,心里有一个西瓜。

 

这一年蜀地的冬天格外地冷。剑阁水廊下面结了厚厚的冰层,在阳光下晶莹透亮,闪着诱人的光芒,萧逸云兴致勃勃地想去滑冰,被师傅揪着衣领甩了回来。他是不肯轻易死心的,趁人不备悄悄在岸边凿开冰层,打了水浇在后山一方空地。不多时那汪冰水冻结成镜面,他在上头翻滚滑行,玩得好不痛快。有路过的年轻弟子看到,踩上去滑了一段,也觉有趣,加入的人渐渐多了,小小一块冰面很快拥挤起来。又有人抬了木桶运来更多的水,冰面不断扩大,待君尉赶到的时候,后山山脚已经成了一片滑冰场,那小混蛋居然还好意思凑过来拉他一起滑。
小孩子们玩得开心,大人们的头疼事却渐渐多了起来。君尉这日巡山的时候忘了披斗篷,当晚就喷嚏连连。他本想请君涯把小徒弟接走,传信的小弟子去了一趟,回来笑说:“君涯师叔这几日被排了好多差使,正忙得团团转呢。他让我带话,说要是怕传染了你家那小子,就送去惜月姐姐那里。惜月姐姐家已经收留了一个凯枫,两个孩子在一块儿,彼此也有玩伴。”
君尉谢过小弟子,犹豫一番,却没差人去请江惜月,想着晚间自己去睡书房就算了。萧逸云是一点儿心事都没有的,师傅今天没有授晚课,他就自己爬窗台上画窗花儿,君尉这天没力气管他,他研墨提笔画了一扇又一扇窗,大部分涂得乌七八糟,仅有一两扇勉强能看的。小孩子从窗台上跳下来退了几步站远一些,正欣赏自己的大作,就见裹得圆滚滚的君涯师伯推门走了进来,身后还跟了一位漂亮姐姐。


“师兄。”君尉先迎上来,打起精神招呼道。
“行了,你回去歇着。”君涯挥挥手把他打发到一边,“我叫你把逸云送惜月那边住几天,你怎么不听?还非得人家小姑娘亲自来请。”
“咳咳。”君尉假咳两声,“江师侄,惭愧。只是我这徒弟……你们都知道的,我是怕他给你添麻烦。”
萧逸云手里还拿着笔,仰着头,很疑惑的样子:“知道什么呀,我怎么了?”
江惜月俯身从他手里抽出笔晾在架子上,又把他牵到身边,笑道:“我们都知道逸云是男孩子,怕你不好意思跟师姐一起住。”
“我当然不能和女孩子一起住。”小孩子相信了。
江惜月扑哧一笑:“好吧,那就让你和男孩子在一起。”
这就没问题了。萧逸云点点头,问她:“跟谁玩儿?”
君涯笼着袖子在后面站着,这时插话道:“凯枫,你见过的。”
萧逸云回想一下:“师傅说他太小了,不准我去找他——师傅你看,明明江师姐都可以跟他玩,为什么我不行?”
“因为惜月是带他玩,你是玩他。”君尉撑着头,他是真不想让这小子去祸害卓师兄家的徒弟,可他现在也是真没精神再管,只得顺了君涯的意思,看眼着江惜月牵着小徒弟的手,走出了视线。

 

萧逸云这会儿还懵懵懂懂的,跟着江惜月去了陌生的地方住了一夜,早晨爬起来换衣洗漱毕,抓着包子就往外跑。
小孩子小手小脚,跑得居然很快,江惜月追了好一段才截住,问他:“你去哪儿?”
萧逸云歪歪头,疑惑她为什么会这么问:“去找师傅啊。”
“你找他做什么?现在你得住在我这儿。”江惜月头痛道,“昨晚不是说好了吗?”
“昨晚说好的不是要和凯枫玩儿吗?”萧逸云更疑惑了,“可是我又不是他那样的小娃娃,我上午要跟师傅学剑法的,江师姐~我下午再来陪他,行不行?”
“哎哟,人家可太稀罕你陪了。”江惜月戳他额头,“君尉师叔生病了,今天不能教你。外头也有好多师叔师伯病了,你再乱跑,也会染病的。这几天你就先复习功课,你想学剑法,我也可以教你一点。你乖乖的,等师叔痊愈,自然会来接你。”
萧逸云怔了一会,有听没有懂——但他听出来,江师姐是不会让他走的,所以索性席地而坐,开始咬手里的包子。
江惜月好脾气地在一旁等着,等到他吃完,掏出手帕替他擦了擦嘴角的油渍,牵着他慢慢地走了回去。

 

她本是打算把凯枫叫起来,介绍两个孩子认识。刚回到屋里,正巧见到陆南亭也在,正往凯枫头上套虎头帽。
“陆师兄……”江惜月笑,“好精巧的帽子,这是哪儿找出来的?”
“师傅早晨叫人送了套行装。”陆南亭头也不抬,忙着给怀里拢着的孩子系衣扣,“惜月,昨夜南琉师弟过世了。”
江惜月一惊。这小师弟当年上山的时候得过伤寒之症,骨子里落了病根,他是这个冬天里最早病倒的一批人之一,缠绵病榻月余,只没想到竟会就这么走了。
陆南亭道:“生死有命,你也不要太过伤心。我昨夜送他,师傅也在。我同师傅商议,一来,今年气候同往年都不同——你我皆在这巴山长大,几时经历过这般苦寒?凯枫年幼,怕受不住;二来,山上不少人已染风寒,人手周转不开,也怕没人能照顾他。不如先托山下人家照看一些时日,待开春再接回来。师傅已经答应了,只是我要为师弟安排后事脱不开身,还得累你把凯枫送走。”
江惜月黯然道:“我听师兄的。师兄,君尉师叔的徒弟也在我这儿,他生病了,这孩子现在没人照看,要不要一起带出去?”
陆南亭这才站起来,回头瞧见师妹手里牵着的人。是个很精神的男孩子,红头发扎成高高的马尾,黑亮的眼睛正望着他怀里的凯枫,
他点头道:“萧逸云吗?一起走吧。”

萧逸云对“山下”的概念,不过是山脚那方林子。可江惜月雇来的马车沿着溪边小径一路远走,已经走过了师傅带他去过的最远的路口。接着又在渡口换了乌篷船,晃晃荡荡漂了好远。
凯枫安安静静地紧紧挨着师姐。他有点晕船的症状,江惜月轻轻拍着他后背,只盼他能好过些。萧逸云这天安分得出奇,让坐就坐,让走就走,一句话不说,只一直拽着帘子往外瞅。江惜月怕他冒了风,几次让他放下帘子坐到里侧来,小孩子却很固执,坚持要看着外头。江惜月只当他年幼好奇心重,顺着他的目光看出去,冬日天空灰白,两岸群山起伏,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看。
三人由剑门关一路向南,由陆路转水路又转车马,赶了足足一整日,当晚才到潇隐村。江惜月找到卓君武安排的人家,送上师傅亲笔写的信笺,叫过两个孩子好生嘱咐一番,交与主人家,自己连夜御剑赶回剑阁。

 

结果她这番奔波加苦劝毫无效果,因为次日一早,萧逸云就跑了。
他翻过江惜月留下的包裹,把所有能吃的东西都捡了出来,打包背上,悄悄翻窗跳了出去。翻篱笆的时候只听身后悉悉索索作响,回头一瞧,冬日凌晨稀薄的日光中,和他睡在一间房里的凯枫不知几时也起来了,正扒着窗台望着他。
“你起来干嘛?”萧逸云跺脚,“你先穿衣服,想冻死啊!”
凯枫只盯着他背上的包裹:“……风车。”
“啥?”
“我的风车,还给我。”
萧逸云囧了:“谁拿你风车了?风车又不能吃!”
“你拿了。”凯枫很坚持,“在夹层里。陆师兄不让带,我悄悄放进去的。”
“你小声点!”萧逸云压低嗓音,“天马上要亮啦,我得走了。你快点回去睡觉!”
他转身专心对付面前高高的篱笆,好容易翻到对面,就听到身后一篱之遥,不知怎么爬出窗户的凯枫坚持不懈地讨债:“风车。”
萧逸云差点跪下来叫他祖宗:“来不及啦,拆包裹好慢。我现在就要回去,被人发现就走不掉了。等过些天你回山上再还你,行不行?”
凯枫眼睛亮了。萧逸云沿着石子路跑远,他就搬了石头垫在脚下,艰难地爬过篱笆,迈着小短腿疾跑一阵追上,问他:“你要回剑阁?”
萧逸云道:“是啊,我要去找师傅。”
“可是江师姐说,师叔病了,不能去。”
“你信她呢。”萧逸云抹抹鼻子,“谁说生病了就不能一起住,我病的时候,师傅天天和我一起,还拿西瓜给我吃。”
凯枫很赞同:“我生病的时候,陆师兄也和在我一块儿。”
“山上哪里冷啦,而且结冰才好玩呢,多玩一会就不冷了,你说对不对?”这捣蛋鬼开始拉人筹建捣蛋者同盟。
“对。”毫无戒心的凯枫跳坑了。
“江师姐是女孩子,怕生病,我是男孩子,我不怕的。”萧逸云握起小小的拳头,被诽谤了的江惜月打了个大大的喷嚏,“我要回去找师傅,给他切西瓜。”
“我、我也是男孩子。”凯枫卯足了劲儿追着他跑出这一段,实在有些跟不上,伸手去抓他衣服,“你慢点……我也回去,我也要去找师傅,还有陆师兄。”

 

冬日清晨,两个小孩子并肩蹲在潇隐村村口磐石后。凯枫衣裳穿得少,萧逸云就把包裹外层的布解下来教他披上,像个小斗篷,又问他术法学到哪一层,会不会以火系术法暖身。
凯枫摇摇头,萧逸云就很失落:“我也不会。你会御剑飞行吗?”
凯枫继续摇头。萧逸云继续失落着:“我也不会。那你会骑马吗?”
凯枫持之以恒地摇头。萧逸云持之以恒地失落着:“我也不会。你怎么了?”他俯身推了推把脑袋埋在膝头的凯枫,“你困了?”
“没。”凯枫闭着眼,“头摇多了,我有点晕……所以我们要走回去吗?”他说着,努力睁开眼,一脸天真无邪。
“昨天我一直在看着外头记路,可是这路太远了,我怕咱们还没走到,食物就吃完啦。让我再想想……”萧逸云挠挠头,“师傅说,遇到不知道怎么做的事情的时候,就使劲儿想,想满一天还是不知道的话,就去问他。”
“在这里想?”凯枫觉得这显然有点蠢,“再过一会就有人出来了吧?我们会被抓回去的。”
“那就再跑出来。”把捣蛋被抓和逃逸当日常刷的萧逸云不以为意,“可是想多久都没用,现在见不到师傅。我想想看……君涯师伯说过,棋局包罗万象,遇到困惑,就去棋局内寻找答案。”
凯枫翻翻包裹:“你好像只带了吃的。”
“谁会背着棋盘跑路,那么沉!”萧逸云挥挥手,“而且还不能吃。唔,我想起来了,君越师伯说过,如果有解决不了的难题,就抓一把银票,开始撒。他说能用钱解决的难题,都不叫难题。”
“大概吧。”凯枫点头,“但是你只带了吃的。不过我们可以去找钱庄。”他说,“师傅每个新年都会给我银票,但是我用不到,师兄就替我存在钱庄里,他说只要报出暗码就可以取出来。”

 

天色已经大亮,两个孩子不敢久待,沿着小路跑到到下一个村镇取出银钱,折回去一路探索,误打误撞找上了演武堂。南宫堂主听说门外有两个小孩持巨额银票要雇马车,不由称奇。他出来一瞧,只见石阶下头两个小娃娃并肩站着,被侍卫围在中间。一个身量单薄些,头上罩着披风,看起来沉稳恬静,被一圈陌生人围着打着也毫不胆怯;另一个红发的很是活泼灵动,正在跟站得最近的侍卫长搭话,似乎把他家侍卫长哄得很是开心,拿了炸果子给他们吃——这孩子居然还掏出一把松子当回礼。
南宫堂主咳嗽一声,命侍卫们退开,上去细细察看。两个孩子皆生着一副粉雕玉琢的好相貌,教人看着喜欢,他把人带进内堂,叫人端上茶水糖果,裹着披风的孩子穿得单薄,他吩咐侍女找来小少爷的衣服,亲手给那孩子披上。
小孩子向他道谢,像模像样地拱手施礼。红发的孩子解释说,他们是弈剑弟子,跟随师姐下山斩妖除魔——南宫堂主对此句存疑——不慎跟丢了师姐,现在想雇一辆马车送他们回去山上。
剑阁在巴蜀声誉远扬,民众对这个门派多有敬仰倾慕。南宫设下演武堂传授武艺,自认方圆百里之内也算有些名气,却是无法同剑阁比肩的。两个孩子既是弈剑弟子,他索性叫人准备一架宽敞马车,亲自送他们上山。

 

马车一路摇晃,两个小孩子跑了半日路,约莫确实累得狠了,手足相抵,小手缩在胸前,睡得天昏地暗。南宫解下貂绒大麾罩在他们身上,越瞧越觉得心里喜欢,有心留在堂中,只是……
若是那寻常百姓家的孩子也就罢了,名门正派弟子,看衣着配饰、言谈举止,应该是被精心呵护教养着的,再想想那随手一掏就是千金银票的阔绰出手……
拼武力拼背景拼财势,自家都毫无吸引力可言。南宫堂主悻悻然。
但是,你们就庆幸你们遇上的是义薄云天高风亮节绝不见利忘义的堂主我吧,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若是被贼人看见那银票,你们两个小娃娃哪里还有命重返师门?

 

话虽如此,他到底还是心存不舍。马车行至山门,便有弟子迎上来拦下。南宫下车说明来意,叫马夫打起帘子请他们上前查看。红头发叫萧逸云的那个还在睡,年纪更小一点的凯枫已经醒了,把大麾盖在小师兄身上,自己端端正正地跪坐着。有弟子认出这是掌门门下的师弟,赶紧进去抱了出来,又把萧逸云摇醒,喊人去通知君尉师叔。
没睡饱的小红毛揉着眼睛爬下车,仰头看了看山门,大为惊喜,又看了看南宫堂主,小拳头一握,作揖道:“多谢啦,银票够车钱吗?不够的话,我也有压岁钱的,我可以去取。”
南宫哭笑不得:“很够了。萧小公子若需要我演武堂的其他物什,也可一并送来。”
他随口一说,萧逸云却当真了,认真思索一阵,问他:“你家有西瓜吗?”
“……啥?”
“西瓜。”萧逸云舒展双臂出一个大大的圆,“我师父生病了,吃了西瓜就会好……”
“这个自然是有,但是——”

 

“萧逸云!”生病了的师父是不会来山门接人的,来人是气势汹汹的江师姐,自带背景“熊熊燃烧的怒火”,“你——”
“你们没事就好。”永远奔波在灭火一线的陆南亭也跟来了,“回来就回来吧,是我考虑不周,师弟年幼恋乡,我不该自作主张。”又把责任往自己身上大包大揽,“惜月,抱歉害你白跑一趟,你先带他们回去罢。我去一趟潇隐村,向隐世伯道歉。已经过去一整天时间,丢了孩子,他们该急坏了。”
“师兄!”江惜月一时没拦住,陆南亭已经凝气成剑腾空而去。女孩子急得甩手,“这都天黑了,这么冷!”
她一回头,正瞧见萧逸云那小子还在跟人要西瓜,更是气得跺脚。凯枫跑过来拉拉江师姐的下摆,也遭了连累,被气呼呼地拧了一把小脸。
“你也跟着他捣乱!”
凯枫倒是很有担当,揉着脸颊道:“我自己想回来的。我想见师兄,还有师姐。”
“……”江惜月叹气,俯身牵起他小手,拢在手心搓了搓,“这次就罢了,以后再敢乱跑,师姐和师兄就不理你了,知道吗?”
这话萧逸云每天要听十八遍,基本不往心里去,扮个鬼脸就往山上跑,跑了几步还回头冲南宫堂主比划了一个圈——他还惦记着那西瓜——江惜月眼尖瞧见君涯正下来,知道他与君尉交好,便放下心不再管那边;凯枫却是没受过这等威胁,只在原处发怔。南宫堂主在一旁看着有趣,上去逗道:“师姐不理你也没关系,你可以来我演武堂修习武艺,长大了一样可以做行侠仗义的侠客哦。”

这是他心底的愿望,埋了一路,到最后只能装成逗小孩的玩笑话来说。
果然,江惜月和周围几个弟子都笑了。凯枫没有笑,只看着他,于是南宫追问:“好不好?”
这次凯枫摇摇头,大声道:“我是弈剑听雨阁弟子。”
南宫堂主点点头。失落在意料之中,并不十分遗憾。
“说得好。我明白了。”

 

南宫堂主让马车先行一步,自己踱步走在下山的石阶上;江惜月牵着凯枫,慢慢地走远了;更远一些的夜空中,陆南亭正顶着寒风御剑赶往潇隐村;而萧逸云在君涯的追杀下一路逃回弟子房,直接地扑到了君尉床上。
君尉服了药昏睡两天,对小徒儿此番遭遇全然不知情,被这孩子一撞一压惊醒过来,也只记得要把他撵走,免得感染寒病。
萧逸云却不肯走,怕又被人送到陌生的村里——师傅说了那么多次不要他了,万一这次是真的呢?
君尉推了几下推不开,倒是摸到小孩子的手,冰凉得不像话,不由眉心一拧:“你又跑哪儿胡闹了?”
“我……”萧逸云想了想,也不知道怎么说,就直接把成果往外抛,“我去给师傅买西瓜啦!”
君尉一脸“你也发烧了吧”的表情看着他,于是跟进来的君涯信口替他解惑:“是真的。你的好徒弟替你定了一车西瓜。”
他摸摸下巴,笑道:“不过,你大概得很久以后才能吃到。”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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